2020年疫情最严重的时期,憋坏了的基友们都在干啥?
答案可能是:打开小软件,看直播,打赏。
数据显示,社交隔离最严格的2020年第一季度,单个Blued用户直播娱乐平均花费为1010元,相比之下,2018年和2019年全年的单用户年度花费,也不过1279元和2059元,这种热度,让Blued的月度活跃用户(MAU)也比上年同期增加20%,达到600万。
对2019年就准备上市的Blued来说,这无疑是个好消息——但也不全是
“你哭了吗”
在创始人耿乐的计划中,20岁的“蓝城兄弟”会在2020年二三月上市。不料疫情打乱了一切,由于交通遇阻,现场活动也受限,4月的路演只能从线下改为线上。
线上路演期间,投资者无非是关心盈利模式和业务数据,和线下无异;偶有人对他个人生活感兴趣;某些戴有色眼镜的外国投资人,则会问一些政策问题。不过耿乐更相信面对面交流的效果,他抱怨线上路演“感染力不够强”。
另一个难题是“何时上市”。机会不等人,但2020年意外不断:中美关系持续紧张,美国疫情爆炸式蔓延,加上做空盛行,导致中概股集体遭遇污名化……疫情期间用户爆发增长的利好,在一点点被销蚀掉。
不过,耿乐运气还算不错,同行的试水扭转了市场的悲观情绪。2020年5月8日,金山云通过“云敲钟”的形式登陆纳斯达克,当日股价大涨40%。随后,2020年7月8日,Blued母公司蓝城兄弟也通过云敲钟在纳斯达克上市,当日股价大涨46.44%。
某种意义上,在“充满魔幻、机遇和惊喜的2020年”,全世界的基友把小蓝抬上市了。
后来,很多媒体问耿乐:“上市那天你哭了吗?”
哭了也不能让人看到。上市当晚,有个投资人在董事群向耿乐道贺:“恭喜耿乐,全世界同性恋都在买你家股票支持你。”耿乐向《GS乐点》回忆道,这让他瞬间泪目。
耿乐回到办公室,招呼大家,包了两家烧烤店,一边庆功,一边看股价,每涨一轮,大家就欢呼一次。
不过,即便小蓝成了“全球粉红经济第一股”,依然有基友不知道耿乐是谁,甚至不知道Blued是什么。
“Blued是什么?”
上市后,耿乐去了一趟杭州。
在杭州,朋友热情邀请他参加一场基友聚会。他去了,发现这是一场典型的年轻人聚会:一人过生日,叫了一些朋友,朋友又叫朋友的朋友,朋友的朋友再叫朋友……于是一大群不怎么认识的人分成几堆,热热闹闹地吃饭喝酒聊天,但没有一个人认出耿乐。
几个有礼貌的年轻人来敬酒,朋友介绍说:“这是Blued的创始人耿乐。”他原以为中国的同性恋都应该知道Blued,也应该听说过自己,然而这些年轻人的第一反应是:“Blued是什么?耿乐是谁?”
震惊之余,耿乐随机找五个人做了个现场调查。结果发现,只有一个人用Blued,两个用翻咔,另外两个用其它社交产品。
其实早在2016年,耿乐就曾找翻咔(彼时还叫Aloha)谈收购,但并未成功,从那时到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谈判一直停摆。
直到2020年12月,双方才走到一起。在这起中国LGBT社交行业最大的收购案中,蓝城兄弟以2.4亿元现金收购男同社交App翻咔。此前三个月,小蓝还宣布收购了女同社交产品LESDO。
十年间,同志社交圈的项目,或发展缓慢,或转型,或没撑下去,或与Blued合并。粉红经济创业潮热闹一时,又归于平静。
游戏结束了?并没有。Blued的MAU(月度活跃用户)也只有中国性少数人群总数的10%,而粉红经济的竞争远远溢出了同性边界。“真正能打败你的一定不是同行。”在耿乐卧榻之侧酣睡的,是陌陌,是探探,是抖音。为了装直男,有人下载探探当同性恋软件用,有人用抖音直播,互相看对眼了加个微信好友。因此Blued也开始搞产品矩阵,搞内部黑马大赛,好项目就给钱孵化。
但多数粉红经济创业者大多还盯着同性社交的一亩三分地。“太内耗了。”耿乐向《GS乐点》感慨,“别人做得很好的领域,已经没有机会了。大家应该把更多精力放在更多新鲜事儿上,你要满足同志群体的独特刚需。”粉红经济仍然有很多需求可以发掘,Blued自己开始筹备面向男性群体的互联网医疗业务,很快将在几十座城市推出问诊和送药服务。
会议室
至于“耿乐是谁”,不止是杭州聚会上年轻人的疑惑,很多Blued的用户也相当迷惑——在小蓝的招股书、财报新闻和官方通稿中,“马保力”出现得越来越频繁,以至于上市当天,不少基友看到消息还很诧异:“小蓝这是换老板了吗?”
给自己起一个化名,曾是初入圈子的同性恋的必备技能。在伴随了他20年之后,“耿乐”正在逐渐用回本名。
从耿乐到马保力
虽然微博还在用“淡蓝耿乐”,微信昵称还用“安全超人”,但与几年前相比,耿乐的社交信息和对外形象都已大不相同。
以前,耿乐在社交网站发信息很随性。有人敢说一句他和Blued的不好,或者骂小蓝用户是“low”,他立刻怼回去。十年来,他在微博、朋友圈都没少跟人打口水仗。
因为在社交平台多次“不当发言”,公司公关屡次要求接管耿乐的社交账号,双方因此吵得不可开交。但后来,耿乐的好友列表越来越多元化:媒体人、投资人,还有不少公司CEO和政府人士,林林总总四五千人。虽说耿乐自认不是名人,但公司的发展需要他重视人设。“以前不开心了就自拍一张哭鼻子照片,大家一起happy了又发party照,实在太幼稚了。”
这位上市公司CEO的社交信息流越来越收敛:把微博锁定为半年可见,把微博和朋友圈当作“传递信息的工具”,当作蓝城兄弟官方公告板,除了发公司新闻就是晒娃。他发公司信息是想向人证明,这家同性恋创立的LGBT公司,越来越受大众认可;晒娃则使更多直人朋友接纳他,甚至有朋友跟他小窗,除了赞娃,还想让他多发点。
耿乐也不再因为一言不合,就跟人网上对线。上市后有圈内人评论说小蓝用经济手段影响社群,他不辩解;他在公司装了很多大电视,接上后台留言簿,一些骂耿乐,骂他家人和孩子的留言,公司同事都能看到,他也不生气。
“耿乐”这个名字和毕露的锋芒,都在随时间远去,社会人马保力则怒刷存在感。
不过,敲钟上市前,耿乐还是任性了一次——品牌部给他布置了一项任务:为上市仪式写一篇演讲稿,但交稿后双方吵了起来,“都要成一家上市公司了,他还只谈情怀,一点也不行业。”同事抱怨道。最后,他坚持带着原稿登台演讲。
但在用“淡蓝”官方微信发布演讲稿时,品牌部还是用了个一板一眼的标题:《马保力在蓝城兄弟上市仪式上的致辞》。
其实他本可以继续做耿乐——创业最好的归宿是把公司卖掉,最难的是上市。他偏偏走上了最难那条路,成为很多人眼里“同性恋的代表”。
“弱势群体”
如今,人们往往将Blued视为“全球最成功同性社交软件”,但“最成功”背后的难,只有耿乐自己知道。
在一次乌镇互联网大会期间,耿乐曾和一家草根短视频的创始人湖上泛舟,当得知耿乐的创业项目是同性社交时,对方叹了一句:“哎呀,我们服务的都是弱势群体。”
事实上,“弱势”的不光是LGBT群体,还有耿乐自己的公司。
2014~2017年,LGBT Friendly是媒体入门级的政治正确,这也是Blued发展最快的时期。但Blued的成功,只靠“媒体友好”远远不够。耿乐总结的经验是:要接受监管,合法合规,不碰红线;要获得更多社会认同;要具备融资能力、管理能力,保证用户满意度。
这三条中,最容易突破的是商业化,最难的是获得社会和监管的认同:尽管有友好的媒体报道,Blued依然被骂“土”,依然被骂“有病”,这就是现实。不过,耿乐说,上市之后,质疑和谩骂都少了不少。
与官方的良性互动,也是一种难得的能力,对粉红经济创业者而言尤其如此。多数人看到Blued门口挂着“北京市先进集体”的牌子,大概不了解这个称号的意义。用耿乐自己的话说,“全朝阳区也没几家”。
耿乐不觉得自己是外界眼中那种“长袖善舞”的人,政府需要了解和接触LGBT群体,需要做防艾工作,体制内的经历,让他更懂得如何与之做链接。
家庭稳定,公司成功上市,外界青眼有加……耿乐具备了“幸福生活”的所有要素,但他还是觉得孤独。
那是一种不能说,说了也没人懂的感觉。
以前只需要面对几个机构投资人,现在无论同性恋还是异性恋,都是他们的股东,公司要发展,要融资,耿乐要照顾股民感受,股价涨了股民开心,跌了股民都骂,CEO说错话还会影响股价……困难掣肘更多了,但耿乐不再因此失眠,不会写一篇文章,大半夜发给同事求安慰。同事夸他抗压能力变强了,他说:“那是,我得给大家挡枪踩坑。”
其实他总嘀咕别人看不到自己经历的痛苦,或者没办法让别人看到。但又时时给自己打气,“相信所有的成功都有理由”。
以前团队小,遇到不开心的事儿,大家吃饭喝酒还能找耿乐,毫无顾忌地吐槽“那谁谁特别讨厌,天天不干活儿”。现在不行了,早年吐槽的老友们,都过上了各自的生活,或者有了男友,或者有了家庭,无暇聚会,或者干脆喝不动了。即便喝,也不带他,否则大家都拘束,吐槽效果也适得其反。“吐槽会影响我的判断,我也许会拿掉他。”
北戴河团建
淡蓝网时期
这让很多人变得谨慎。大家对耿乐的称呼日渐尊敬:以前叫“老马”,熟悉的直接叫“哥”,现在都叫他“老大”“老板”。没办法,这是职场。
或者是一种连创业同侪都不理解的感觉。
耿乐倒不怯,因为在过去这些年,外界各种尖锐问题,他已回答过无数遍。
如果说耿乐这两年学到了什么,大概就是:对“孤独”这事儿已没那么在意。因为很多CEO和他一样,多数时间都在忙工作,独来独往惯了。
世间CEO大抵如此。
尾声
淡蓝十五年站庆时,耿乐再也联系不到“湖南老哥”了。
“湖南老哥”是一个淡蓝用户ID,早在2007年,他就给还在秦皇岛的淡蓝团队捐了2000元,这笔“巨款”,是淡蓝团队当时收到的最大一笔捐赠。
因为在秦皇岛创业,“湖南老哥”自称“海哥”。大气的海哥在捐款之后,约淡蓝团队吃饭,席间拿出5000元,说:“作为一个秦皇岛人,更应该支持本地网站。”
耿乐没要,但海哥和淡蓝关系日渐紧密。淡蓝最困难的时候,他直接给耿乐拿了2万。对淡蓝团队来说,海哥一出现,就意味着大家能改善伙食了,聚餐喝酒K歌。团队成员过生日,站庆,他都不落下。
2009年4月,淡蓝团队整体搬到北京,行李七七八八打包了两大卡车。海哥则开大巴车送淡蓝团队。来北京的第一个7月15日,耿乐按老规矩回了一趟秦皇岛,海哥在酒吧门口挂了一条横幅,大书十个字:“欢迎耿乐回归家乡指导”。
接下来几年,耿乐越来越难约到海哥。一次饭后K歌,海哥一曲终了,不辞而别,消失在茫茫夜色里。2015年站庆前夕,原在嘉宾之列的海哥人间蒸发,电话停机,无人知道他的去向。
2009年,耿乐决定到北京发展的时候,曾兴奋地跟海哥说:“我要去北京,我要征服大都市。”海哥意味深长地笑了:“我是不敢想啊!”
“当时海哥可能感觉我在说大话,他不太相信我们能在北京发展很好。”耿乐回忆到,“即使现在联系不到海哥,他也一定在关注着我们。现在我很想跟他说,我不但在北京站稳了脚跟,还在全中国发展得很好,还在联合国的防艾大会上发言。我们在走向国际,我们上市了。”
支持小蓝,然后又悄悄消失的,又何止海哥一人。他们只不过换了一种方式支持,默默看着耿乐和他身后的一千人,一起改变几千万LGBT群体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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