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翟明国:地球40亿年后面临“死亡”,移民火星是美国胡扯

翟明国,1947年生人,前寒武纪与变质地质学家、岩石学家,从事前寒武纪地质、变质岩石学和地球化学研究,以及火成岩岩石学的研究工作。针对早期陆壳的形成与增长、早期大陆壳的结构与成分、前寒武纪与显生宙变质作用和大陆动力学机制的异同等前沿核心科学问题,集中研究华北陆块以及相邻地区,取得了系列国际领先成果。

1999年,中国科学院地质研究所和中国科学院地球物理研究所整合组建成中国科学院地质与地球物理研究所,翟明国担任副所长;2000年担任中国矿物资源探查研究中心主任;2001年12月,中国科学院矿产资源研究重点实验室成立,翟明国担任实验室主任。2009年,当选中国科学院院士。现任中国科学院地质与地球物理研究所研究员、中国科学院大学资深讲座教授、浙江大学和西北大学讲座教授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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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翟明国位于中国科学院地质与地球物理研究所的办公室里,墙根下摆着一溜儿的石块,他起身翻开其中一个硬板纸盒子,里面还是一块石头。

这时的地球开始进入显生宙(地质时期划分,最老的冥古宙,接着进入太古宙,接着进入元古宙,再进入显生宙)

“这个石头, 年龄(距今)38亿岁,”在网易科技《科学大师》记者的讶异声中,翟明国说,“你们可能看着不觉得珍贵”。

在翟明国这样的地质学家眼里,衡量一块石头珍贵与否,标准与普通人有所不同,他们看的是石头的年龄和“出身“”,而不是其他表面现象,“我们看的就是哪个石头能更好地折射地球的历史。”

1966年,文化大革命爆发,18岁的翟明国离开父母,从北京远赴新疆,在新疆伊吾军马场度过了五年的牧马生活。“苦的时候,我一个人在山上,没粮食吃,断顿了,只能吃马料。”那里自然条件恶劣,冬天气温可达零下30-40℃,翟明国曾在外出放马时遇到暴雪飓风,马群顺风奔跑,迷失了道路,最后被连长带人寻回,才脱离了险境。

早年这段极度吃苦的经历,在翟明国眼里是自己后来从事地质科研野外考察的学前教育和拓展训练。经济发展了,物质条件越来越好,现在搞地质科研,据他说,已不是原来大家想象的那种“地质队员之歌”的状况,风餐露宿、爬冰卧雪的日子越来越少,没有太多的“艰苦奋斗”可宣扬。

翟明国开始研究石头,是上世纪70年代的事情。他说,他相信,“是社会选择你,而不是你选择社会(专业)”。每个人都盯着自己将来的待遇、生活条件和个人发展来选择专业,应该没有太多成功的例子。

当年,新疆招收工农兵学员,他凭着在人大附中毕业的底子,抓住了人生中的另一份机会,考上了西北大学地质学专业,最终成为了著名的地质学家。

一般人对于地质专业的理解,更多是停留在电影中的顶狂风深山勘察、冒冰雪钻探石油的场面,或者是老一代著名地质科学家李四光的传奇故事,对这个领域所知不多。但这个专业在翟明国的语境中,却是自有风景。

在他的讲解中,整个人类的历史,乃至整个地球生命的原点,都离不开一块块看似“寡淡”,却又包罗万象的石头。

“地球有个名字叫硅酸盐星球,硅酸盐就是石头。地球就是一块石头,人就是在石头上生活,地球是万物之本,实际上石头也是万物之本。所以它(地质、岩石专业)怎么能不重要呢?当然重要。”

翟明国是国内前寒武纪地质研究的代表性人物、学科带头人之一,主攻前寒武纪地质学、变质地质学和岩石学研究,揭示距今四十多亿年前地球的起源、生命的起源、大陆的起源等奥妙。

地球现在的年龄是46亿岁,前寒武纪占了地球历史(年龄)的将近90%时段,以肉眼可见的动物出现为标志,这时的地球开始进入显生宙,而寒武纪是显生宙的第一个纪元,以三叶虫为代表,迎来了地球生命的大爆发。

“我们强调的就是,地球本身是有生命的,有生有死。地球演化是不可逆的,是进化的过程。整个地球进化是通过重大的地质事件实现的,每个重大事件的周期会延续百万年或更长,虽然在地球漫长的地质尺度的历史上,仍是突变事件。这些所有大的事件群,都不能重复,每次都不一样,都有变化。因为有了这样的洋陆结构、地质构造、地球环境的变化,它导致的岩浆、沉积、构造形态和氧化还原状态的表现也都不相同。矿产资源是具有经济价值的石头,各种石头包括矿产资源是地质事件的物质表现,矿产资源是千姿百态的,包括了液态(如石油)的和气态的(如天然气),成矿作用总体上在地球的演化进程中也不能重复。”

翟明国团队在国际前寒武纪学界率先提出这个理论的同时,还指出,应该对传统地质学“将今论古”原理,进行发展和修正。

“将今论古”是用现在的地质现象当做研究过去地质过程的钥匙。但据翟明国的研究角度看,地球进化从“古“到“今”是不一样的,有着质的变化,因此简单的将今论古是不准确的,应该认真比较今古的差异,用演化的观点来理解过去的地质过程。

翟明国认为,如果把大陆演化的研究比作地质考古,有相似性,但它研究的对象是地球行星的形成和发展,要比(文物)考古要难得多,很多以前的历史摸不着、看不见,需要更多的考察、观测、实验、模拟的综合研究。

伴随着这一理论主张的提出,翟明国长期致力的华北克拉通研究(克拉通,就是稳定的古老陆块),也在国际学界日益具有学术“显示度”。他是第一个找到华北早前寒武纪高压麻粒岩标本的科学家之一。在他的研究中,华北地区拥有世界上保存较好的古陆块,地质年代超过38亿年,“记录了几乎所有的地球早期发展的重大构造事件,并在中生代又发生了减薄与活化。”

翟明国团队的研究,取得了两项领先排名:一项是在世界地球科学领域504个研究前沿中,排名第2位(基于科学指标数据库的2017年统计),另一项,是在中国自然科学基础研究领域44个研究前沿中,排名第1。这两项排名都是连续了数年。

一个不可回避的问题是,这些研究有什么用吗?

“自然科学一般分为基础科学和应用基础科学。许多基础科学的研究至少在一定的时期内不能完全成为应用基础科学,应用基础科学理论转化成应用技术也需要一个过程。此外,基础科学中还有一类是认知科学,就譬如你要了解人从哪儿来的,到哪去,地球怎么形成和演化的,它的将来和归宿是什么。这个领域是基础的基础,但它是必须有人做的。如果告诉你再过十几亿年,地球就没水了,再过四十多亿年,地球就跟月球一样,成为一个僵死的星球。这是人要认知,要了解它的。认知科学是科学中必不可少的。简单的问一门研究的‘直接用途’是什么,不能直接用的就不重要,是对科学的误解”。

翟明国对《科学大师》说,虽然地球将来会变成一颗“死星”是不可逆转的自然规律,但人类研究这个规律是极其重要的,“地球的未来过程是什么样的,地球死了以后怎么办,人怎么生存?这些东西都是将来要研究的,它非常深奥,是地质科学奥妙中的王冠”。

看似“用不上”的研究,虽然在争取科研经费时会吃些亏,但搞了大半辈子地质科学的翟明国却坚称,“无用”与“有用”的科研领域应该并行不悖,总有一批人要走在前沿,而从“无用”到“有用”的发展过程中间,需要科学家们一步一步地接力,“越是大国,越有前瞻性的视野,科研布局越合理。反之,越急功近利,科研布局就越不合理,长远看科学的发展一定是受到阻碍的。”

专访原文:

40亿年后,地球将变成一颗“死星”

《科学大师》:地球有一天也会“死亡”吗?

翟明国:人们经常会认为树木是活的,生物是活的,认为地球是死的,实际上地球是活的,是有生命的。它会有生有死。它为什么有生有死?完全在于内部能量。地球是有能量的,是热的。

地球的内部能量,按照放射性同位素的衰变计算,再有四十多亿年,放射完了,能量就耗尽了,地球就凉了。作为生命体征的各种地质活动就都停止了。地球“死亡”以后就像月球,月亮就没有地球现在这样的内能。太阳照着,它有一点热,照完了就是凉的,热能储存不下来。

地球从热变凉、再变冷,以后这个水、空气都会变化,也有人计算,说还有十几亿年之后,地球上的水和大气就减少了、变化了,变得不适合人类生存。杞人忧天有道理,但我想也不必太悲观,人类一共才几千年的文明史,已经取得了现在的科学发展,对于十几亿年以后的事情,相信人类的聪明才智,能够想到生存的办法。

《科学大师》:地球如果有一个从热变凉(能量衰减)的死亡过程,那它有过最热的时候么?

翟明国:我们看到金星,地表温度400多度,它是很热的。地球早的时候,肯定比它还热,演化到一定程度类似金星。以后,地球继续凉,变成现在这个温度,就适合生物生存。冬天可以有冬天的温度,夏天可以有夏天的温度。人的体温30多度,太冷了人就死了,太热了人也不能生存,地球就适合现在人类生存,它在30多度到零下多少度之间在走。

这个慢慢变凉的过程中,也会出现短暂的温度波动。第四纪以来,地球也出现热和冷的时期,例如大冰河期和小冰河期。现在有文章宣传现在地球温度变高了,如何可怕,其实也没那么可怕。历史上,明代有一段时间就比现在还热。现在的地球并不是有人类以后温度最高的时候。

地球的气候变化,这里面有人类活动的因素,也有自然规律。自然规律占99%,人类活动的因素1%也占不了。夸大人类的作用是没有用的,但是不讲人类作用对地球(生态环境)的破坏也不行,这就是基本道理。“人定胜天”应该是不科学的,人类要认识自然,然后按照自然规律去保护自然,才能更好地利用自然。你违背自然,过分的开发和破坏,就会受到自然的惩罚。你服从自然、善待自然,就会更好地享受大自然。这就是一门新的重要科学—人地关系学。

科学大师:为什么地球也好,金星也好,都会有过热的阶段?这个高温是怎么来的?

翟明国:这是宇宙演化的结果,有一种科学理论,最早的时候宇宙大爆炸,形成星云团,这是现代地球起源,或者行星起源的一个基本的学说。这些星云团最后变成一些星球,早期,它是炽热的某种物质,炽热以后,慢慢演化,其中有一颗就形成了地球。

科学大师:地球由热慢慢变凉(死亡),是不可逆的过程么?

翟明国:让地球不死,那不可能,这是自然规律。这个规律如同万物的发展,都是不可逆的。太阳能是外界的能量,它对于地球的能量消耗而言,补充是微乎其微的。月球车“玉兔”的电池出了问题,当时希望太阳照射能够“唤醒”玉兔,但是没有做到。虽然太阳解决不了地球能量消耗和变凉,但太阳能的确是非常重要而且没有被好好利用的资源。能量的储存是最大的问题,我们现在一直想攻克太阳能电池的储存难关。太阳能电池如果能解决,那么现在阶段的能源就不缺了。太阳每天这么晒,大家都热得不得了,把太阳能接收了,把它用很小的电池储存起来,成为一个巨大能量的干电池,就干什么都有能源了。现在还没解决,但是我想应该有能解决的那天吧。

《科学大师》:现在各国都想走向太空,人类到时候可以从地球“移民”到外星上去么?

翟明国:美国NASA和一些媒体经常说,要去了解火星、了解金星,将来人类可以搬到上面去生活,这不是科学的说法。把研究类地行星想成是给人类找另一个地方搬去生活,在我看来是天方夜谭。研究行星和宇宙是认知科学,也会给人类如何利用太空提供很多依据。问题是,地球四十多亿年以来,到现在成长到了中年阶段,还有水、空气,还有活力,但是火星已经快要老死了。相比这两个行星,我们这个地球还很健康,火星已经到了暮年,能量基本上已经快没有了,所以火星上不可能适合人生存。你可以这么理解,地球再过多少亿年之后就会是火星现在的样子。地球变成火星时,很可能火星就变成了月球,成为完全死亡的星球。

那么这个金星呢,地表温度都有四百多度,没有水,没有氧化的大气圈,怎么可能让人去住呢?至于太阳系其他的行星,就更不行了,好些星球都是气体行星,都是什么甲烷之类气体,人在那是肯定要死的。

但是行星的研究,特别是类地行星的研究非常重要,可以更好的认识地球。了解地球的过去,是为了更好地了解地球的现在,特别是地球的将来。地球和类地行星历史上都发生过惊天动地的大事(重大地质事件),在将来还会发生重大地质事件。地球何去何从?人类如何应对?从这个意义上说,没有比地球科学更重要的科学了。我一直在讲,在不远的将来,一定会形成一门新的科学分支,叫“未来地质学”。行星的研究应是围绕行星地球进行的。

地球上不会再出现比人类更高级的文明

翟明国:地球40亿年后面临“死亡”,移民火星是美国胡扯

中科院地质与地球物理研究所院内的鸮头贝化石,距今约3.8亿年

《科学大师》:听您讲,感觉人类命运的前景还是很难预测的。

翟明国:人类在地球上的出现,在生物学上是生物演化链条中最高级的一个,是生物树的顶峰。人类是最聪明的生物,但人类如果不好好控制自己的话,也会是消灭地球的杀手。

地球的生存条件按照科学家的计算,至少还能维持十几亿年,人类还是有智慧的,那么长时间,没必要杞人忧天。但是人类有很多事情是可以对地球有直接毁灭性的。比如说,每个国家都去生产比原子弹还要高级的炸弹来打仗,人类无节制的战争就是个事,无节制使用能源也是,那么地球不需要自然死亡的过程,人类就把人类自己毁灭了。这是很简单的道理。科学技术的发展可以创造奇迹,为人类服务。如果没有科学规范和科学伦理,被反人类的人利用,就可能成为人类社会的杀手。中国的科学界急需为这几年出现的科学不端或者违背伦理的事情警惕,例如深圳世界首例婴儿基因编辑事件,引起全球科学界的反对,中国急需立法来规范科学道德和科学伦理,造成有法可依以及全民监督的科研环境。这不仅是科学界的事,仅科学界的呼吁是没有用的,政府部门和立法部门必须介入。

《科学大师》:站在科学家的角度来讲,今后会不会还可能出现比人类更高级的物种?

翟明国:现在很多搞科幻电影的人,就设想从宇宙中出现一个比人类演化得还好的生物来侵略人类,这个事情现在谁也无法证明。但在地球生物中,这是不可能的。从某种程度上来讲,人类是地球的一个宠儿,地球上不会出现比人类更高级的物种和更高级的文明。任何别的生物想要进化,都会被人类压制了,不可能再出现,因为人是唯一的地球的统治者。比如海里有生物在演化,但你人类不断的打渔,在进行海洋的探测和研究,海底生物还怎么能进化成比人类更高级的动物呢?没有这种自然演化的条件,不可能了。

人类消亡,肯定是地球上没有足以让人类生存的条件了,也就是说这个生存条件是更恶劣的,水、空气、温度,都恶化甚至枯竭了。在这个环境中,如果还有新的物种出现,它们不需要这样多的水和氧就能够生存,我们知道,一般这是越低级的生物越不需要这些条件,就像微生物、病毒。越高级的生物应该越需要。地球目前这个环境与太阳系的其它类地行星相比,是最适宜人类的生存的。

《科学大师》:问题是,恐龙存在的那个时代,就是没有人的,但恐龙能出现。

翟明国:恐龙是因为它个体太大,它需要吃的东西很多,所以等它发育到一定阶段以后,一定是环境不太适合它生存了。当然还有一种说法,一直在争论,就是二叠纪三叠纪之间,还有侏罗纪、白垩纪,都认为当时有灾难事件,认为有大的陨石造成什么环境变化,但这都没有证实。恐龙那么大的个体,肯定是发展太大了以后,环境不能养活它了。就跟我们人类一样,人要节制生育,合理利用地球资源,如果人无限制地繁衍和无节制消费,粮食都吃光了,水源不足,人也毁灭了。因为人比较高等,人是可以控制自身发展和环境的,恐龙是低级动物,它不能控制这些事情。

地质专业不是大家想象的那样

翟明国:地球40亿年后面临“死亡”,移民火星是美国胡扯

《科学大师》:很多人一谈地质学的第一反应就是“挖矿”,觉得这还是一个偏冷门的专业。

翟明国:这中间存在一些认知的偏差。地质学研究应该分为认知科学跟应用科学两种,大家都知道没有矿不行,没有能源(石油、天然气)不行。还有一个就是放射性的矿物资源,可以做原子弹,做核能,上天用的。现在各国都重视“关键矿产资源”,就是地球上存在的量很少很分散的元素,它们像食品中维生素,可以大大改变一些金属材料的性能,是高端产品、技术、信息、航天等领域必不可缺少的,是现代国家间争夺的焦点。另外就是地质灾害,地震,这些都是地质学能直接“使用”的,能够直接服务于国民经济的。

但地质学研究的,还有一些更基础更前沿的领域,是一些很深奥的东西,比如说地球是怎么形成的,大陆是怎么形成的?水是和大气是如何形成的?海会干吗,气会没有吗,地球将来会变成什么样?

它是基础的基础,是必须有人做的。人要先去认知地球,要先了解它,这是科学家的责任。

《科学大师》:看来这个专业内涵还是很丰富的。原来我们接受义务教育的时候,有印象的就是李四光这样的科学家,对地质专业本身所知很少。

翟明国:因为我们宣传的不够。过去我们年轻的时候说中国的大科学家,第一个就说的李四光,竺可桢,然后才有钱学森、华罗庚。现在为什么大家老说钱学森呢?因为我们搞原子弹,中国没有原子弹不行,所以讲钱学森和其他的两弹一星功勋。一样的道理,当时中国没有矿、没有石油,怎么行呢?那就很推崇李四光这样的地质科学家。

《科学大师》:地质科学研究离不开野外考察,每年几个月在野外工作会不会很辛苦?

翟明国:地质专业总体来讲它还是艰苦的,因为它面向的是大自然。咱们中国还有特殊的情况,解放以后国家急于要找矿,因为没有矿就不能搞建设,矿业必须发展,那到山里去找矿的地质队是很艰苦的,这也给大众造成了搞地质是很艰苦的印象。

其实在国外,尤其在发达国家,搞地质学是一个比较高雅的专业。像搞地球地质现象研究的,搞大自然生物研究的,往往变成一些富人去花钱学地质。然后他们就会全世界跑,有些艰苦的地方去不了,自己租直升飞机去。所以地质学在国外有些地方是个贵族的专业。

《科学大师》:野外考察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状态,会不会像电影上经常看到的会有一些历险?

翟明国:越早期越有,越晚期越少。那些老一辈的地质学家的经历我们都没有,比如老一辈原来我们单位的一位崔先生,他在四川西昌那边考察的时候,就雇几个毛驴,叫人赶着毛驴出去,一去去半年才回来。

过去我们去有些地方,别说是到新疆这样的地方,就在河北进行考察,中午都是没地方吃饭的,要跑到老乡家去。然后就是那会没有汽车,石头拉不出来,得一直抱着走。现在条件好了,通讯、交通这么发达,真正像电影里演的进入无人区,甚至要碰见狼群什么的,这种机会很少了。

《科学大师》:您印象最深的是哪一次?

翟明国:会有很多有意思的回忆,说不上那次印象最深。上世纪80年代初在河北张家口地区考察,地方太偏吃不上饭(现在不偏了,沿途是高速公路),我们找到了一户农民家,老太太说给我们做点饭吃,家里没什么粮食,就一点面,就拿这个给我们烙个饼。她拿着一个很小的瓦罐和面,和着和着啪掉地上了,瓦罐碎了。没办法了,我们还得给老太太赔瓦罐,最后饭也没吃上。

这种大家可能觉得还有点儿好玩,其实谈不上艰苦,和前辈艰苦没法儿比,也跟我当知青在新疆放马的时候比不了。那时候我一个人在山上,曾遇到没粮食吃,断顿了,我连续几天吃的是马料。

“做大科学要有人梯精神”

翟明国:地球40亿年后面临“死亡”,移民火星是美国胡扯

《科学大师》:刚才讲到钱学森,他有一个钱学森之问,呼唤大师。

翟明国:现在是大科学时代了,大科学时代跟原来的科学不一样,需要更多科学的交叉,还需要大实验基础平台,大数据,这些是大科学的特点。中国科研进入大科学时代,实际上更需要的是团队,需要大家共同作战,宣扬团队精神,寻找好的“帅才”。团队精神换一个词叫“人梯”,也就是呼唤人梯精神。

《科学大师》:“人梯精神”具体指的是什么?

翟明国:为什么我会想起这么个词呢?我在人大附中上初中的时候,人大附中还叫中国人民大学预科,国家给了一些劳动模范、战斗英雄机会让他们上大学,就等于先补习文化课,然后再上大学。当年预科里有一个人叫屈银华,是个登山英雄,是我们国家历史上首次从北坡登顶珠穆朗玛峰的中国登山队成员之一。

他和王富洲、刘连满组成了登山队,还有一个藏族小伙贡布当向导。当时西方嘲笑中国是东亚病夫,守着珠穆朗玛峰还没有登上过珠峰。国家决定组成登山队从更艰苦的北缘登峰。当时的条件很艰苦,登山的鞋、工具都不行。到了很艰苦的地方,快要上不去了,先是刘连满心脏不舒服,他说我不行了,把氧气给了队友让他们继续往上。再往上走的时候,登山鞋不行,扒不住冰,屈银华脱下鞋站稳当做梯子,把队长王富洲托在肩上,让他登了上去。最后实际上,屈银华跟刘连满都没上去。中国登顶成功,是靠集体的力量,靠人梯。

我觉得过去还是有很多东西是要继承的。现在我们是视线都聚焦在尖子上,不去看梯子,谁当梯子谁是傻子,这是不应该的。如果没有团队精神,大科学就不能做。大科学不能做,你的科学一定是落后的。

《科学大师》:比如当年研究青蒿素,屠呦呦他们实际上还是团队作战,她自己也讲到这一点。

翟明国:当时抗疟疾,几百人的科研队伍,屠呦呦当了负责人。你都可以想象,当时的负责人一定不是最知名的科学家,因为最知名的科学家当时差不多都被列为了反动学术权威。有些业务尖子也不行,家庭出身有问题、不可靠,这些人在当时都很难被当成课题的负责人。

大团队在共同工作,屠呦呦很好地发挥了团队精神,在现在的宣传中也没强调个人作用,她组织得很好,团队共同作战,所以这是个共同成果。其实搞青蒿素的人也有当院士的。所以领军人物要宣传,团队精神更要宣传。

违背科学伦理,毁灭的是人类自己

《科学大师》:前面谈到地球的未来,想问的是,像有些生化恐怖片一样,人类的命运有没有可能也被科学家自己葬送?

翟明国:如果做违背科学伦理的事情,一定毁灭人类自己。为什么科学家要联名反对搞基因编辑婴儿的事情,他挂了个冠冕堂皇的口号,说是为了让艾滋病人可以生育。可是这样的艾滋病人生育对于人类来讲意义是什么?可能给人类带来的危害是什么?不知道。而且如果人类都可以这样去改变自己基因的话,可以编辑长寿基因让人不死,或者至少活好几百岁,这就改变了地球的基本规律,这是不能做的,这是人类自己毁灭自己。

《科学大师》:您是非常担心这方面的问题?

翟明国:这个是科学伦理问题,我们中国科学院有学部道德建设委员会。这两年科研道德伦理是道德建设委员会的中心工作之一。

人类的科学研究一定要有道德伦理,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做,要守住道德底线。比如,国外有一种学说是,只有高贵的血统才能存在,什么人种好,什么人种不好,不好的人种不能存在,这是给反人类的二次大战当理论依据的。

你们设想,我一个男的也可以生育,一个女的也可能生育,还可以无性繁殖,在技术上也是可以做到的。但社会生命是自然演化的,你把它自然的东西全打破,你就把这个世界给破坏了。这种跨过人类的道德底线的事,就不能去做,这给人类带来的灾难会是无穷的。

至于道德底线要守到哪一步,需要科学论证,需要大家签订协约,要世界各国统一行动。

《科学大师》:您讲的这些,我们理解,意思是科学技术本身不能破坏人类社会的发展。

翟明国:对。做科研这件事要有研究,要有规范,还有要世界的协调。我记得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我们科学院经常在(北三环边上的)科学会堂开会。我记得非常清楚,很激烈的一些人在辩论,题目就是,科学的发展到底是会把人类毁了,还是要把人类推向进步。很多科学家提出忧虑,就是包括现在的智能科学技术,很多人非常忧心,不知道应该如何发展、最后对人是好还是坏。

所以人一定要讲科学,要通过人的聪明才智,要研究和制定科学伦理规范,让科学更好地为人类服务,不是让科学去毁灭人类,或者限制人类,或者只对少部分人类好,对大部分人类不好,这都是一定不能做的。

此外还要搞科学普及,全民族的道德素质都提高,是很重要的。人类的生活幸福和水平提高是多方面的,除了物质生活还有精神生活,科学素质是精神生活的重要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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